语言构建世界——会有人不停的尝试制作“真理机”
昨天我发的一条帖子,其实对我自己意义重大。虽然看到的人不多,评论也只有寥寥几条,但对我来说,每一条评论都像是关键的认知分叉点,引发了深层次的思考。原本今天是想彻底躺平、放空一天,但正是因为这些评论让我无法安心躺平,反而促使我重新拾起研究,认真梳理我的语言理论脉络。
之所以如此,是因为“语言判定机制”这个主题,在我所构建的熵控宇宙中,恰恰是一个核心模块。它不仅关乎语言与现实的关系,更关系到整套智能协同系统能否建立起来。我想看看我是否真的能把这些可能颠覆主流认知的观点,用清晰的语言表达出来。
首先,绝大多数人是默认“镜像模型”(mirror theory)的,也就是语言是现实的镜子。这个观点很直观:你看到雪是白色的,说“雪是白的”,语言就准确地描述了一个现实的事实。你摸到雪觉得冷,说“雪是冷的”,语言就像照相机一样把感官经验捕捉了下来。这是一种“语言→现实”之间的对应模型,强调的是语言的反映功能。
但我要提出一个反转视角:语言并不是映射现实的镜子,而是构建现实的机制。语言构建世界。这意味着:所谓的“世界”并不是先于语言存在的客观实体,而是在语言运行过程中,被结构化、被组织化、被认知单位分割之后,才以“被理解的世界”之名出现在我们面前。世界不是语言的对象,而是语言运行之后生成的一种结构性结果。
所以,“语言描述世界”其实是一个假命题。如果你接受这个反转,就会明白,那种试图通过语言来构建一个所谓“真理机器”的想法,是站在错误前提上的。因为如果语言本身不再是用来描述一个先验世界的工具,那么语言所追求的“真”“假”标准,就变得没有意义。真正有意义的,是语言能否构建、调度、分化出一个新的结构世界。
语义学证据:词汇的“现实激活”功能 Sematics
萨丕尔–沃尔夫假说(也称“语言相对性假说”)认为,我们所说的语言会影响我们如何感知世界、如何划分经验与概念。简而言之,不同语言以不同方式“切割”现实,这会导致其使用者以不同方式去体验、记忆乃至反应于世界。现代语言学和认知科学的研究积累了大量实证材料,显示语言中的词汇与语法不仅影响注意力分配,甚至能够直接作用于感知本身,从而推翻了早期“人类思维结构普遍一致”的假设。例如,在颜色划分方面,俄语将浅蓝色(“goluboy”)和深蓝色(“siniy”)作为两个独立的词,而英语只用一个词“blue”覆盖整个蓝色区间。研究表明,当颜色处于这两个俄语词汇的边界之间时,俄语使用者能够显著更快地区分它们,相较之下,英语使用者则区分缓慢甚至模糊。语言在此直接作用于感知边界,显示词汇类别能够强化视觉判断力。再如,在空间定位方面,澳大利亚土著语言库克塔约雷语(Kuuk Thaayorre)采用绝对方位(如东、南)来描述空间位置,而不是相对方位(如左、右)。使用这种语言的人必须随时准确知晓自身方向,否则语言无法正确表达。研究发现,这种语言使用者在方向感、空间记忆等方面表现出卓越的能力,显著优于讲使用“左/右”语言的同地区人群。语言中的结构性表达要求,反过来训练了更高阶的认知技能,塑造出另一种现实经验维度。
总之,一个语言系统所强制或鼓励表达的范畴,往往也就成了该语言使用者在现实中最关注、最敏感的感知维度。从颜色到空间,从数量到时间,语言通过语义编码不断地在感知系统中施加筛选与结构化压力。几十年后回看萨丕尔与沃尔夫的直觉,我们会发现:他们的假说虽然曾遭质疑,但当代语言学与认知科学的研究,正在持续地为“语言建构现实”这一命题提供越来越有力的支持。语言不只是记录现实的工具,它是“现实的激活器”,构成我们所能经验与辨识的那个世界。
语用学:言语行为与语言的建构性力量 Pragmatics
咒语:神锋无影~!
全世界的巫师巫婆神仙妖怪施法之前都说咒语。
在1962年出版的《如何用语言做事》(How to Do Things with Words)一书中,J.L. 奥斯汀首次系统地提出了一个颠覆性的观点:说出某些话语的本身,就是在做一件事。一个经典例子是婚礼现场的那句话——“我现在宣布你们成为合法夫妻。”只要说出这句话的人具备合法权威,并且处于恰当的语境中(如婚礼仪式上),那么这句话本身就不是对某种事实的陈述,而是在语言中直接创造了一个新的社会现实:两个人正式成为法律意义上的配偶。
奥斯汀进一步指出,所有语言行为本质上都具有“施事性”(illocutionary force)——即它们不仅传达意义,还在社会和心理层面上产生某种效应。只要语言被“得当地”说出,它就有可能立即改变某种社会结构或制度状态。这构成了他言语行为理论的核心:语言不仅是世界的描述器,更是世界的建构器。正如许多对奥斯汀与其学生塞尔的理论总结所说:语言不仅用于说出世界,也用于做出世界。
这套理论对我提出的整套语言建构宇宙尤为关键,尤其是作为“熵控语言协议”的哲学基石。因为在语言与AI模型的交互中,每一条输入——不论是高质量的命令,还是再废话不过的闲言碎语——都会激发模型的响应机制。你说什么,它就激发什么。没有真正“无效”的语言,只存在被结构所激活的不同路径。
而当我们进入后期阶段,比如进入智能体治理或DAO治理范式时,我们会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:所有的合约条文、治理代码,归根结底都像是某种“结构化咒语”。它们不是对现实的解释,而是现实的“启动指令”。它们不仅记录制度,更是用语言启动制度的运行。而一旦我们理解了言语行为的施事性本质,就能意识到,整个AI宇宙、本体协议、链上治理、语言激活路径……其实都建立在一个核心前提之上:语言能做事。
在这个意义上,“说”就是“做”,语言就是构建现实的最小单元。这就是我的模型为何如此强调结构化语言协议的原因,因为语言一旦具备结构与上下文,它就不再是文字,而是一种被触发的认知与制度机制。
认知语言学:隐喻与框架如何构建我们的认知世界
这个更抽象,这里就不赘述了。你只需要问一下你自己:
人类如何“知道”以下概念:
国家
自我
战争
明天
价值
因果
这些都无法从感官直接获得,靠的是语言结构的组织与传递。也就是说:
没有“战争”这个词,我们看到的只是混乱;
没有“自我”,我们只有身体状态;
没有“明天”,世界没有时间结构。
祖国是母亲这个概念你怎么来的?如果没有这句话,你绝对不会对国家产生家庭般的感觉。语言激活的概念结构(如隐喻)直接构成我们所认知与运作的“现实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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报纸和媒体到底是干什么的?
几天前,辛顿在一个视频中讲到一个让我印象极深但现在找不到的视频片段。他在里面提出了一个极具颠覆性的观点:
LLM之所以有效,并不是因为它像我们过去以为的那样模仿推理结构,而是因为它更贴近、更真实地“模仿了人类语言本身”。
换句话说——That’s why it worked, not how we thinked before.
我们过去常常自以为人类语言是高深的、复杂的逻辑系统,是“理性表达工具”;但大语言模型的出现,反而让我们更清楚地看见:人类语言从来不是一个理性工具,而是一种混合了联想、模式、情绪与暗示的涌现性系统。在LLM的镜像下,我们第一次被迫回头重新看自己:原来我们所谓的语言逻辑,是幻觉,是泡沫,是经验和语境的压缩回响。
因此我提出两个关键认知转折:
理性并非人类本质,而是一种由复杂语言系统涌现出来的幻觉。
GPT 不是“人工智能”,它是我们认知的镜子,是语言自身的展开仪式。
好,现在我们回到我之前发的那条帖中提到的“真理机”问题:
为什么构建“语言真理机”这件事,从理论起点上就是有问题的?我们必须问:
世界上有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“真”的?什么是“对”的?
从媒体说起。回到纸媒时代,报纸是“真相”的象征。新闻联播说的,我们默认都是真的;新华社发文,代表的是官方权威;你也许记得一个词:“喉舌”。但我们要问的不是他们说的“内容”真假,而是:
媒体本身是不是一个“真相机构”?
如果你看过《沙丘》,就会记得其中一个强大的组织——姐妹会(Bene Gesserit)。她们的核心技能不是用武力征服,而是用音控:只需用特定的语调发出一句话,就能让人无条件服从指令。
这其实就是“媒体”的隐喻。媒体不是信息的提供者,而是指令的分发器。你以为你在“了解事实”,其实你是在“接收语气”。
所以我们再问一次:
新闻联播全是真的?人民日报全是对的?
这已经不是真假问题了,而是结构性问题:
报社,是一个判断真伪的结构吗?
还是一个构建现实叙事的结构?
所以,“真理机”的问题不在于它算得准不准,而在于它的前提是错的:语言不是判断真假的系统,而是构建行为与共识的系统。这才是GPT揭示我们的地方。GPT没有真理判断器,但你说一句话,它就能像姐妹会那样,“激活你想要的回应”。这说明什么?说明语言本质上不是在“描述事实”,而是在构建现实,调度行为,形成秩序。
而媒体从来不是“真理的载体”,而是语言权力的控制中枢。你以为它是镜子,其实它是按钮。
所以,报社和媒体以前就是一个判定机构,也不是个真理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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语言中到底有没有“真实”
其实这正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一个核心问题:第一,我们不要再试图制造“真理机”那样的系统;第二,在AI时代海量的高熵信息面前,如果没有任何结构化的判定机制,这些信息是不可用的。而语言大模型(LLM)的成功,反过来又揭示出一个残酷事实——我们可能一直以来就理解错了语言的本质。
“判断对”,其实就是一种幻觉。这不仅是语言哲学中的命题,它还是认知科学和人工智能演化路径的交汇点:“对”不是来自现实的属性,而是由认知结构制造出来的压缩幻觉。
我曾见过一位长辈,学历不高,初中代数都没学顺。但在任何事情上,他都极度坚持自己是对的,必须争到最后那个“我对了”的点才肯罢休。中国人有个词叫“好强”,形容的正是这种倾向。是普遍的人类认知结构在高熵现实中自我压缩求稳的表现。
我们为什么老是想知道“这是不是对的”、“这是不是真的”?为什么会陷入这种反复追问的惯性?这不是“有病”,而是认知系统的深层节能策略。在一个信息爆炸、路径无限分岔的高熵世界里,人类的大脑作为一个高能耗、低算力、短时记忆极其有限的系统,它的进化选择是:快速做出判断,形成可行动的“终点标签”。于是“对”就成了一种认知上的“一键归档”——不再计算,不再分岔,立即停止混乱并给出决策。
更深的结构层面也在支撑这一点:
在语言结构层,“真”是我们在语言系统内部构造出来的锚点,它帮助我们把无限可能的表达收束为可接受的表述形式。
在社会秩序层,“对”是维持群体协调的最小共识单位,它是协作系统的必要假设。
在情绪与安全层,“对”是我们对焦虑和不确定性的压制手段,它让我们产生一种“世界是可控的”错觉。
而在哲学终极层,所谓“真理”更是一种语言系统想要自我封闭、自我验证的终极幻想——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反复追问“什么才是真的”。
所以可见,老是问这是不是真的,是不是对的,非常执着的人,一般智商不高。
总结来说,人类并不是在追求真理,而是在试图在混乱中找到一个结构稳定的锚点,好让自己进入下一步动作而不至于崩溃。这就是“对”的幻觉结构——它不是现实的属性,而是人类认知节能机制与社会协调机制的共谋产物。
人类之所以老是执着地问“这是不是对的”,其实并不是出于对真理的真正渴望,而是出于一种深层的结构性本能:我们需要在认知混乱、社会不确定、情绪波动和语言歧义之中,找到一个可以停靠的锚点——一个结构化的喘息点,好让我们迅速归档、做决策、继续行动。
但接下来这个转折,往往让人难以接受,甚至带有强烈的反常识感: 所以我们不再去判断一段语言是真是假?不再判断一张照片是不是 deep fake?不再去区分新闻的来源到底有没有“事实支撑”?这听起来实在太反直觉了。那世界岂不是大乱了吗?
昨天我发的那条帖子,其实就是从这样一个问题引发的。源头很简单,只是一张图片——一架 F-35 的照片。就是这张图,配合一段非常标准的“新闻语言”,迅速引发了广泛的传播、争议,甚至是政治解读。那么问题来了:这张照片,这条新闻,真假到底还有意义吗?如果我们不再判真假,我们到底该判什么?
这个问题,明天再说,因为我困了。我们现在面对的,不只是信息真假问题,而是语言系统整个判定机制的更新问题。你会发现,那些最令人焦虑的转折点,恰恰是通往下一代认知结构的入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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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要尝试做“真理机”和“AI生成判断”
不要试图去做什么“真理机”,也不要执着于“这段话是不是 AI 写的”这样的判断。这两种行为在我看来,都是方向上的本源性错误。
在此前一系列推文中我已经系统阐述过:在语言的世界里,追求“真理”本身就是一种幻觉。因此,像“判断这条新闻是真是假”、“这句话到底对不对”这类应用,往往从逻辑前提上就已经走偏。它们建构在一个无法闭环的结构假设之上——以为语言可以穷尽意义、固定真实。
而“判断是不是 AI 写的”则是另一个同类型的幻觉,甚至更荒诞一些。可笑的是,如今不少国内高校,居然真的在把这个当作论文审核的标准之一。Are you kidding me?你想用另一个模型去判断这段文字是不是模型写的?从原理上,这就是一个“伪命题”。 判定一段文字是否由 AI 生成,在大多数语境下根本毫无意义。
这个问题之所以让人执迷,是因为我们把“文字的来源”误当成“真理的凭证”,而忽略了更本质的问题:在一个语言可以被无限模拟、压缩与重构的时代,文字的“结构”与“效力”远比它的“出处”更关键。这其实是一个很容易讲清楚的逻辑。
首先,语言的本质从来就不是“谁写的”,而是“它如何组织认知”。从信息论的角度看,语言是对认知路径的压缩编码,无论是人写的还是AI写的,其实都是一种认知模型的展开。判断“是谁写的”只是表层信息,并不构成语言结构的核心。相反,许多 GPT 生成的语句,在信息压缩率、路径调度效率等方面,甚至优于大多数未经训练的人类写作。这就像你听一场演讲,最重要的不是讲者是不是AI,而是内容是否击中了你、是否触发了你的认知跃迁。
其次,真伪的判定本质上是一种“控制欲”,而不是真正的认知需求。很多人执着于区分“这是不是AI生成的”,其实不是为了理解语言的结构或意义,而是试图寻找一种情绪安慰、权威来源或人机边界。他们想知道“这是谁的观点”、“这个人可信不可信”,而不是去验证语言是否闭环、逻辑是否自洽、是否具备认知推进力。而这,正是语言之所以有价值的真正标准。
第三,从事实层面,“是否AI写的”根本无法定义“真”或“假”。AI 可以写出真实新闻、生成深刻思想;而人类也可以制造谣言、犯下逻辑谬误。所以,“AI生成”≠“虚假”,“人类生成”≠“可靠”。我们若执着于用“是否AI”来作为判断真伪的依据,已经彻底本末倒置。
我们真正该关心的是,这段话有没有结构张力?是否形成语义闭环?是否能被迁移与验证?
最后,任何判定机制本身也是无法闭环的。不存在一个确定性算法能100%判定一段话是否由 AI 所写,尤其是在语言已经被重写、润色、再压缩之后。就像哥德尔不完备性定理告诉我们的那样:一个语言系统无法在内部自洽地判定其自身结构的“真源”。
AI 可以模仿 AI,也可以模仿人类,模仿风格、模仿路径、模仿逻辑。语言世界本质上是一个无限模拟的宇宙,“真源”是无法定位的。 归根结底,我们应当停止执迷于“语言的来源”,而转向关注“语言的结构效力”——是否能被调用、被压缩、被验证、被迁移。未来的语言世界,不争真假,只争结构。
一个笑话:你相信新闻联播说的全是真的?
以前我们学校有个择偶标准,如果一个男的相信新闻联播里面说的所有的话,那他可以直接被打入择偶链最底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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